美國政府采購體制“管錐篇”④

國際關系學院公共市場與政府采購研究所副所長趙勇

在筆者原先的印象中，中國人是最講“關系”的，乃至在英文里專門為此創造了一個詞：guanxi，來自于漢語拼音。傳統的中國社會是關系本位社會，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主要建立在關系的基礎上，是一種“熟人信任”。但是經過了若干次“運動”的沖擊、市場經濟的發展以及人員的大量流動，“熟人信任”已經衰弱，但新的信任規范尚未建立，因而目前處在信任匱乏的時期。到了美國，筆者卻驚異地發現：在通常被認為制度成熟、關系規范的美國社會里，卻存在著這么一個穩定的、以熟人關系為基礎的小圈子——聯邦政府采購的精英圈。

喬治•華盛頓大學的ChristopherYukins教授推斷，精英圈大約由400-500人組成。他們是從事聯邦政府采購工作的大約10萬名律師中的佼佼者，在與聯邦采購工作有關的各方主體中擔任重要的職位。這些主體包括：聯邦上訴法院、合同上訴委員會、聯邦采購政策辦公室（OFPP）、政府責任辦公室（GAO）、聯邦服務總署（GSA）、司法部、國防部、各采購實體、國會的特別委員會、高校以及大供應商等。用句俗話：這些人就是在政府采購圈里“混得最好的”。下面介紹一下精英圈的特點。

其一，精英圈非常難進。要成為一名政府采購律師，需要一定的智商、長期的教育以及大筆的投資。但這僅僅是萬里長征第一步，距離進精英圈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筆者認為，工作以后的第一個5-10年，成功來自于勤奮；工作的第二個5-10年，成功來自于智慧；到了第三個5-10年，也就是能否進入精英圈的關鍵時期，就要靠人品和關系了。原因在下面詳細介紹。圈子里的人絕不會輕易接納新人，而需經過長期的考察和考驗。比如前段時間有位國內的學者來華盛頓訪問，想對喬治•華盛頓大學法學院的兩位教授做訪談。結果兩位教授分別給我打電話和發郵件，都是問一個問題：“這位學者的‘名聲’如何？”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后，他們才答應見面。

大家為什么這么小心呢？眾所周知，無論是“政府”還是“采購”都是高度敏感的領域。這個領域經常出現政治和經濟丑聞。美國的政府采購經歷了200多年的發展，也出現過很多問題。不少人為此身敗名裂甚至命喪黃泉，因此美國人對政府采購的風險有更加深刻的認識。于是他們通過圈子來解決人品的認定問題，即選擇人品好的人作為自己事業或商業上的合作伙伴乃至競爭對手。如此以來，一是可以減少自己的職業風險，二是可以降低交易成本。

有讀者讀到這里可能會問，美國是法律和制度高度發達和完善的國家，難道不能從制度上解決，而非得通過關系嗎？對此，筆者有三方面的解釋：第一，在任何社會，無論中國還是美國，從“熟人信任”到“生人信任”都是需要過程的，也是需要一定條件的。第二，聯邦采購這個圈子非常穩定，也非常小。山不轉水轉，轉來轉去總離不開政府采購這件事。第三，法律和制度是有成本的。再好的制度也需要人去執行。美國的聯邦采購制度經過集權和放權的多次輪回認識到，無論法律和制度多么完善，如果某些人的人品出現問題，那總會有漏洞可以鉆。而能力越強、職位越高的人，造成的破壞就越大。基于以上原因，目前的聯邦采購圈還是建立在“熟人信任”的基礎上。

其二，一旦進了圈子，事業上會順風順水。Yukins教授總津津樂道的一個故事是：在他早年爭取成為律師事務所合伙人的關鍵時期，因為有不少競爭者，心中忐忑不安。于是他在一次座談會上說出了自己的苦惱。后來在圈里人的幫助下，他順利地成為了合伙人。在各個政府采購相關機構中，圈里人經常“換崗”，比如DanielGordon先生，最早在企業界，后任GAO的副總審計長，并在喬治•華盛頓大學兼職任教，現任OFPP主任。在美國，重要的職位都采用提名制，而提名的依據則是圈里人的口碑。在政府采購領域，國會經常組建一些專門委員會，能夠成為委員是事業成功的最主要標志之一。但委員的工作是兼職工作，既沒有報酬，也沒有（行政）權力，很多工作需要靠個人資源完成。如果沒有圈里人的配合，工作很難開展。反過來，一旦進了圈子，大家互相幫襯，事業就會越來越成功。所以圈里人經常說，要認真對待每一項工作，更重要的是，要善待周圍每一個人，因為你不知道，什么人會在什么時候幫你一把。

其三，圈子的核心價值是誠實和奉獻。當前在許多人心中，“關系”已經有了特殊的含義，事實上已經成為幾乎人人都口誅筆伐而內心卻無比盼望的東西。所以有讀者可能會猜想，聯邦采購的精英圈會不會成為腐敗的溫床和幫兇？其實，關系是好是壞并不在其本身，而在于關系被用來做什么。歐陽修早在900多年前的《朋黨論》中就有精辟的論述：“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聯邦采購的精英圈不是建立在利益基礎上的，也不是吃吃喝喝的酒肉朋友。馬里蘭大學的一位熟悉中國文化的教授曾經開玩笑說：“在美國，看兩個人關系好不好，是看在法律的框架內如何互相幫助；在當前中國，則是看敢于在多大程度上破壞規則。”筆者通過細致的觀察以及與數位圈里人的交談總結出：政府采購精英圈的核心價值是誠實和奉獻。某人一旦有不誠實的言行，即便不違法，也會立刻遭到所有圈里人的排斥。在政府的，得不到提升；在律師事務所的，接不到案子?？傊绮诫y行。但誠實只是基本條件，什么樣的人最能得到圈里人的尊重和崇拜呢？是奉獻！一個肯吃苦、有能力、有智慧的人，如果他只是為了個人升官或者發財，那么他依然得不到圈里人的尊重，也進不了精英圈。因為精英圈的核心價值是對國家、對社會的奉獻。在美國政府采購的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多位只領一美元年薪的人。他們曾是商界的領袖，在國家需要的時候，毅然投身政府，為聯邦采購事業做出過卓越的貢獻。在圈子里，最受尊重的也正是這種有才智、有能力掙錢但不去掙錢的人。在筆者今后的系列文章中，將會對重點的人和事進行詳細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