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奶奶的童年

【歲月】

有奶奶的童年

■ 春寧

我的童年是在奶奶的懷抱中度過的。奶奶用她單薄而溫暖的懷抱，像母雞呵護小雞一樣，挓挲著一雙翅膀罩著我，為我遮擋一切可能的風雨。

小時候每次放學，奶奶都坐在院門前的石頭上等我。遠遠地看到我，就拄著拐杖站起來，積滿歲月風塵的臉龐漾滿幸福的笑容，一步步等我走近，上前拉住我的手，或拍拍我的肩膀，喜滋滋倒騰著一雙小腳，跟在我身后回家。幾十年了，這個畫面一直刻在我的腦海，每每想起心中就堆滿思念，溢滿傷感。

直到上小學，我一直跟奶奶住。那時的冬天似乎特別冷，奶奶每晚睡覺前都用熱水袋把被窩暖熱，偶爾忘了或沒來得及燒水，就自己坐到被窩暖熱了再打發(fā)我睡。小孩子瞌睡大又喜賴床，早上上學總起不來，全靠奶奶叫醒。冬天聽著外面嘯叫的寒風，蜷縮在被窩里實在不想動。有時奶奶喊幾次，我都假裝沒聽見。奶奶一邊緊聲喊，一邊埋怨“鬼天氣咋這么冷”。那時沒有鬧鐘，全憑奶奶的經(jīng)驗和感覺喊醒，可我居然上學從沒遲到過。

每次上學出門前奶奶都反復叮嚀：別慌張，看清了路再走。在奶奶的世界里，我就是她心尖尖上的那點肉。早上剛起床我往往吃不下去飯，怕我到學校后肚子餓，奶奶就每天早上為我下一碗面，端到學?？粗页韵氯?。學校離家一里多地，一路上坡，高低不平，奶奶用一個空碗反扣在面碗上，拿棉布包起來，抱在懷里小心翼翼往學校趕。

五六歲的時候，晚上睡覺總感覺腿痛。奶奶就把我的腿放在她肚子上暖，一邊用手揉著，一邊埋怨家中大人沒有用心照顧好我。在奶奶的安撫和絮叨中，我就慢慢睡著了。

平日里，只要我稍受點委屈，或者不小心磕著碰著，奶奶就心疼得不得了。如果是因為她的過錯而使我受了委屈，她更是愧疚不已，用拐杖搗著地責備自己，“真是老不中用呀！咋能讓孩子受這委屈。”

塬上物資相對匱乏，只要有什么稀罕物，奶奶準會給我留著。一次，外地工作的舅爺回鄉(xiāng)看望奶奶，帶來當時極少見的“雞蛋糕”。送走舅爺，奶奶給我們兄妹每人分了一小塊，剩余的全包好收了起來，隨后趁他們不在一點一點地全進了我的肚子。每次吃“偏食”時的幸福和滿足，在某種意義上遠超過美食本身，精神和情感的享受不亞于現(xiàn)在工作上的嘉獎和進步。

小叔在外當兵，回家探親時給奶奶帶回一小瓶味精。每當吃飯時，奶奶就悄悄把我喊過去，往我碗里灑上一撮兒，于是，感覺那飯便好吃得不得了，由平時的細嚼慢咽變成了狼吞虎咽。問奶奶是什么好東西，奶奶說：“吃就行了，哪那么多話。”

夏天的夜晚，鄉(xiāng)親們拉了涼席在院外乘涼，我們一幫小孩躺在涼席上望月亮、數(shù)星星。奶奶總坐在我旁邊，拿芭蕉扇呼嗒呼嗒為我扇風，嘴中哼唱著：“月亮爺，明晃晃，開開大門洗衣裳，洗得白，捶得光，背上書包上學堂?！痹谀棠痰暮亲o下我慢慢睡著，一覺醒來已到了屋里的床上。

夏天的中午，大太陽明晃晃照著，大人們像缺墑的莊稼一樣在睡午覺，知了故意顯擺似的扯著嗓子嘶鳴。我和弟弟抬把梯子，在村中掏鳥窩、套知了。奶奶總是不放心我們，坐在門口石頭上遠遠照看著。看一會兒她就忍不住打起盹，突然醒過來，趕緊抬頭尋找，看我們還在附近沒有走遠，又慢慢垂下頭接著打盹。如果看我們出了視線，便急忙扯直了嗓子喊，直到聽到我們的回應，奶奶才放下心來。

奶奶個頭小，身體單薄，一雙小腳走起路來顫顫巍巍。從我記事起她就沒離開過拐杖，始終在忙碌勞作，像一個陀螺，盡管轉得慢卻從不停歇。田地里重活干不動，就去挖野菜、拾莊稼柴禾、摟樹葉等。在家里也從不閑著，我經(jīng)常晚上睡一覺醒來，見奶奶還在收拾東西，或在昏暗的燈光下紡棉花。

奶奶的一生曲折艱辛，爺爺去世時作為長子的父親才12歲，下面還有三個弟弟，最小的叔叔才三個月，奶奶當時還身患重病。她一手把我父親弟兄幾個拉扯大，受的苦難可想而知，但她從不訴說，一直勤懇、淡然、平和、慈祥，坦然從容地笑對人生和命運。

奶奶去世時我在外地上學，家人沒告訴我，致使我沒能見上奶奶最后一面。得知消息的剎那，我電擊一般，大腦一片空白，居然沒有流出一滴眼淚。我不相信奶奶會離我而去。

放晚自習后我才如夢初醒：我再也見不到奶奶了，奶奶對我的那份愛再也無從尋覓了。一個人到學校附近的河邊，坐在堤岸上面對黑暗中的虛空，看到奶奶就站在我面前，拄著拐杖，略顯凌亂的花白頭發(fā)，一臉親切慈愛，一臉歲月滄桑。我一下子號啕起來，眼淚如決堤之水，所有往事在眼前洶涌。

那晚，我在河邊坐到很晚很晚。

奶奶去世30多年了，總感覺奶奶依然坐在老家門前的石頭上，拄著拐杖，守望著我回家的路。我知道，奶奶只是換了個地方守護我，關照我，她一直在注視著我。

每個人的童年里都應該有奶奶的身影，有奶奶給予的愛。奶奶的牽掛和疼愛可能方式不同、態(tài)度不同，但本質是相同的，都是純凈如水的無私、深沉，體貼入微。

（作者單位：軍委后勤保障部采購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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