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常常這樣說

媽媽常常這樣說

■ 俞儉

電影《阿甘正傳》里，阿甘總將“媽媽說”掛在口頭，我發現自己也是這樣，心里常常念著“媽媽這樣說”。

我的母親生長在一個傳統文化深厚的山村——仁村，父母早逝，由叔父撫養長大，那年間的艱難困苦可想而知。她沒有進學堂讀書，不識幾個字，但她記憶力好，對生活、人事頗有悟性，從小到大，憑著記憶，把日常生活中人們掛在口頭的俗語諺語刻錄于腦，爛熟于心，形成自己樸實豐富、具有教化意義的口頭語，時時叮囑、教育我們，以至影響我的一生。

每年正月初七“人日”祭祀，母親都念念有詞：“仁義值千金！”人日，婺源方言與“仁義”諧音，母親也知道是諧音，她借此總是強調“仁義”，說這是做人的根本。

在母親的言傳身教中可以感受到，做人要善良厚道，肯吃虧，講情義，既要對別人好，也要記住別人的好，“幫你是人家的情，不幫是人家的理”。

從小生活貧困，母親最希望我能成人，在我成長過程中，講得最多的都是做人的道理。她隨口而來的有見地有道理的話很多都是上輩人傳下來的，如：“心志要苦，心術要正，心氣要平。”“受得小氣，不受大氣；吃得小虧，不吃大虧。”“人無心足，雞無飽時。”“要足何時足，知足便是足。”

“靠譜、格局、氣概”，這些時下雞湯文屢屢用及的字眼，當年早已出現在母親的叮囑里。比如說交朋接友要靠譜，她就說：“跟著好人學好伴，跟著狐貍學妖精。”“交人要交心，日久見人心。”遇到我和妻子拌嘴，母親總是語重心長地說，大丈夫要有大氣概，懂忍讓，會體諒。在單位工作、社會交往方面，母親總又叮囑，“做人要有大格，做事要求大體”，待人接物不能沒有格局。

“常將有日思無日，莫把無時當有時。”剛結婚時，母親經常教育我們，過日子要有長遠打算，不可揮霍浪費。“早起三光，晚起三慌”，“一年之計在于春，一生之計在于勤”……在農村，勤勞是人人看重的美德，春天勤勞耕耘，才有秋天的收獲。母親不只對子女強調勤勞為本，更在農事和家務中體現出來。“窮不丟書，富不丟豬。”母親同樣深知不識字沒文化的苦，再窮再苦也要“盤”兒女上學讀書。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這是母親也是鄉親們經常會說到的。當看到鄉親小店生意紅火忙得團團轉，或講起種10多畝田的鄉親起早貪黑秋里收成好，或當我在電話中喟嘆工作很忙時，母親就會念叨這一俗語，說一個人要事業有成，必須吃得苦中苦，貪圖安逸自在，不可能有所成就。

類似這一類教導很多。“千日功夫千日做。”“日日行，不怕千萬里；常常做，不怕千萬事。”“夜里想去千條路，明朝起來還是做酒賣豆腐。”不要想得太多想得太遠，以至想入非非，重要的是踏實做好當下的事情。“一番寒一番熱，一番雨一番雪”，人生必須經歷風霜雨雪、酸甜苦辣，才能迎來風和日麗、柳暗花明。

有時候母親會把一些話反過來理解。人們常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卻說“謀事在天，成事在人”。以她的人生坎坷經歷來理解，好多事情上天在安排，關鍵是要自己順著天意，努力做事，才有所成，也就是“聽天命，盡人事”這個意思吧。

母親常常說的俗語、諺語、家常話，使我懂得了不少生活的常識，很實用。記得一年春天出差到省城辦事，出門看天色。那天早上一看濃霧彌漫，便想起少時在家聽母親念叨的“春霧一朝天，夏霧晴半年”的話，就帶了一把雨傘，果然第二天綿綿春雨落個不歇，穿梭于省城街巷辦事，有了防備，避免了尷尬。

“春怕明星夏怕暗。”“春寒水悠悠。”“螞蟻搬家，大水淹人家。”“懵里懵懂，清明下種。”“過了冬至，日子長一線。”這些天氣、農事諺語，少時常聽母親說到。還有一些有關時令節氣的諺語，看似不相關，卻往往應驗，其科學性至今不得其解。話說冬至大如年，如果冬至這一天是晴好，母親會說“干凈冬至邋遢年”，過年要落雨落雪；如果中秋節這一天陰雨，母親又嘆道，“云罩中秋月，雨打上元燈”，正月元宵節可能不是晴天，會影響迎燈看燈。

天文地理，柴米油鹽，片言只語，平實樸素，令人警醒，促人深思，竟是出自一個沒有讀過書的農村婦女之口。后來發現，母親常常說的民間常用語，不少來自《增廣賢文》，也有出自《幼學瓊林》《格言聯璧》等。鄉間有句俗語：“讀了《增廣》會講話，讀了《幼學》走天下。”母親一輩子含辛茹苦，忍辱負重，對生活有真切的感受，甚至有一種刻骨銘心的理解，而且又能適時應景地說出來，對于我們更有教益作用。只是自己當初少不更事，好多話聽聽就過去了，沒有放在心上，及至過后回想，方才幡然醒悟。

阿甘很幸運，有一個負責又睿智的好媽媽。我也很幸運，有這么一個好媽媽，雖然沒有文化，卻有著生活的智慧，教我懂得許多做人的道理和生活常識，對生活充滿希望，在困難和挫折中堅強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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