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

【我的父親母親】

此情可待成追憶

■ 孔凡青

二十年前回家探親，父親去村西的小藕塘挖藕給我們吃，孩子們頑皮，把盛藕的小塑料桶的桶底弄穿了，父親心疼卻并沒有發火，我們則報以一場嬉笑。母親摘菜做飯，孩子們和大灰貓一起玩耍……潛意識里，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

十年前回家探親，父親和母親總是相伴著下樓出去遛彎，或者在屋子里一前一后從陽臺到廚房幫著做一些雜事……潛意識里，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

八年前回家探親，父親會準時用輪椅推著母親下樓去曬太陽，父親一邊和鄰居們坐在一起聊天，一邊關注著在不遠處努力鍛煉以恢復走路功能的母親……潛意識里，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

四年前回家探親，父親會在陽光正好的時候用輪椅將母親推到陽臺上，自己則在旁邊的藤椅上邊曬太陽邊打盹……潛意識里，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

去年年底回家探望，父親躺在床上對我們憨憨地笑，母親反過來承擔了一些給父親端水、遞尿壺的事……雖然不愿意面對，但內心還是有些僥幸地想，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

但這一切都在2021年1月10日下午3點42分終止了，父親還是丟下母親，離開了我們。

父親是一位凡人中的圣人。

在那一輩的農村人中，父親是有長遠眼光的，這突出體現在在那么窮的情況下，他和母親堅持讓我們所有孩子都上學，特別難能可貴的是能讓三個女孩子都上學。他們的這一決定增加了自己的負擔，但為我們創造了后來能夠改變命運的機會。

父親身上還有一個難能可貴的品質，那就是值價。上世紀60年代初，國家號召公職人員回家務農。父親的一個同事不愿意回去，整天哭哭啼啼地找領導。父親很瞧不上這種行為，放棄了供銷社的工作，回鄉當了農民。有一次，生產隊在過年前分魚，父親是負責分魚的人之一。一個堂兄說自己家分的魚比別人家的小。等村里每戶都差不多領完了，父親對那個堂兄說，你要是覺得你家那份魚小就拿我家這份吧，和那個堂兄進行了互換。

父親對家庭盡職盡責。俗話說窮爭餓吵，但我從沒見過父親和母親吵架。父親著急的時候最多也只是自己對自己“日毛天（發脾氣）”，或者對空嘟囔幾句。長期以來家里的大事小情父親扛起了很多。父親總是一大早起來給家人做早飯，冬天的早上還會在灶膛里給上學的我們順帶著每人烤只紅薯，在上學的路上可以一邊吃一邊暖手。父親會自己動手補雨鞋、修雨傘，甚至經常動手做針線活，縫縫補補。父親經常最后一個吃完飯，這樣一是可以將好吃的先盡著我們吃，二是可以將大家不愛吃的兜底吃掉。小時候家里窮，一年吃不了幾次肉。我一直忘不了吃得最香的一次大炸肉。那是一個夏夜，我在屋子外面掛著蚊帳的竹床上睡覺。半夜，已經睡著的我，迷迷糊糊中被父親輕拍著臉蛋叫醒。父親遞給我一碗扣著幾塊大炸肉的米飯。原來，不是強勞力的父親那天晚上難得有機會也被生產隊安排“加夜班”干活，然后按慣例生產隊會給這些晚上干活的人打平伙，做頓好吃的。父親沒舍得吃自己那份，給我帶回來了。那天晚上的月亮、沾在蚊帳上的夜露、父親低聲的呼喚，特別是那噴香的大炸肉牢牢地留在了我的記憶里。還是在一個月色皎潔的秋夜，我和小伙伴們正在屋外柴垛間捉迷藏，外出扒淠河有一段時間了的父親回家來了。他用節約下來的補貼給我們買了我以前從未吃過的柿餅子，還給我買了雙新雨鞋，這一切讓我對那個秋夜記憶深刻。

雖出身苦寒，父親卻總是非常樂觀。年輕時他還是個文藝青年，逢年過節時會和人搭班子唱蘭花（類似蓮花落）。父親他們最得意的一件事是，他們幾個小青年有一年過年時把鄰村一個長輩親戚的隊伍給唱敗了。父親記性很好，80多歲了還能近乎完整地將《北京的金山上》《歌唱祖國》等唱下來。小時候陪他在生產隊看場或到生產隊的牛屋值夜看牛，父親常會給我講他參加抗美援朝的故事、《老先生討學錢》《采蜜蜂》《休丁香》《梁山伯與祝英臺》等老戲的內容。父親性格隨和，愛和人逗趣，別人也愛和他開玩笑。父親長期便秘，這次生病后，解大便更是成了對他的一個很大的挑戰，對此，父親總是自嘲地說，這就像打仗一樣，一個戰役接著一個戰役，“聽到子彈響也是高興的”。

父親，在人口普查中只是一個數字，在別人眼里就是一個農夫，在官方文件中可能會被冠以“老志愿軍戰士”……他的逝去對于很多人來說就如一棵小草的枯萎那樣無聲無息。但他是我們的父親，孩子們的爺爺、太爺爺，我們的天，我們的依靠，我們的力量源泉……我們會永遠記住他，曾經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戰士、122榴彈炮團2排三班副班長瞄準手，前古城供銷合作社職員，小孔村村民。這世界他曾經來過，他的精神、他的音容笑貌將永遠留在我們心中。

（作者單位：國家審計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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