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雞鳴

【我的父親母親】

清晨雞鳴

■ 舒心

一聽見公雞打鳴，兒子便會蹲在雞籠前，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只打鳴的公雞，從雞冠子一直看到雞爪子，興致盎然。而我腦海里顯現的卻是另一幅畫面：一彎殘月，黃黃的，像一瓣香蕉似地吊在樹梢頭。一間小小的土房子里，一個婦人懷里抱著一個哭泣的小孩子，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晃到這頭，眼皮困倦地耷拉著，兩眼只剩下一條細縫，嘴里卻哼著不知名的童謠，那聲調像一團霧，又像一個夢。“喔喔喔——”公雞打鳴的叫聲似乎驚醒了婦人，她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孩子，又望了望窗外——新的一天開始了。

這個婦人，就是我的母親，一個小縣城里普普通通的女人。

那年月，正是物資緊張、食物匱乏的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漸漸刮到邊遠的大西北，父親和母親在眾多兄弟姐妹中脫穎而出，各自成為家里第一個走出農村的孩子。結婚后他們暫時住在當教師的父親的宿舍里，隨后就有了我。我的出生給父母沒過多久的新婚生活增添了一絲忙亂。他們的工資并不高，在照顧小家的同時，還需時不時地接濟一下他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吃的、穿的、用的，也是一筆不小的花銷。每過一段時間，母親就會坐在墻角的小方桌前，一筆一筆地算開支，算著算著臉上就會現出愁容。

秋冬交接的時節，雨水難得地多，我總是穿著我的小布鞋，在門口的水坑里跳來跳去，和鄰居小姐姐比賽誰踩的水花又高又大。父親母親工作忙，有時顧不得我，我又不懂得換掉濕衣服，終于一入冬就病倒了，咳嗽，流鼻涕，發燒，嗓子疼。父親母親半夜抱著我趕到醫院，掛上吊針。母親回憶說，我打吊針的時候是她最心痛的時候，尤其是不忍看那尖尖的針頭扎進我細嫩的腳背，那一刻，她的心似乎都跟著在顫抖。我哭得稀里嘩啦、精疲力盡，小小的一團偎在父親的懷里睡著了，父親母親眼睛都不眨地就這樣盯了兩個小時。從此以后，我成了醫院的常客，每逢秋冬時節，都要來報到，留下少則幾個多則幾十個的針眼作為紀念。每逢生病的夜晚，母親的懷抱成了我安睡的移動搖籃。躺著抱，哭；坐著抱，哭；站著不動抱，哭。父親不忍心母親勞累，想替代母親一會兒，剛離開母親的懷抱，看似熟睡的我立馬號啕大哭，抓著母親的衣角不放。

生病要花錢，家里就更難了，一應大小開支，先前還將就著對付，我生病后，入不敷出，日子越發一日不如一日。母親從每隔一段時間到每天都算著開支，米面也從以前的一天三頓變成一天一頓，父親母親直接省略了早餐，父親的胃病根子就是那時候留下的。日子是苦焦的，最難的時候家里一個月都見不到一點葷腥，母親出門，手就總是不閑，回家的時候常常繞著不同的小路尋覓可以下飯的野菜，我也就學著她的樣，玩耍的時候看到草就采回家，在水里涮涮就放在盤子里，常常弄得母親哭笑不得。

到五六歲的時候，我生病的次數變得少了，家里的日子就過得富裕了點，開始有了積蓄。一天，母親回到家，把手揣在懷里對我說：“猜猜我的手里是什么？”“好吃的！”我說。“再猜。”“不知道。”我扳開母親的手，里面是一只金光閃閃的玩具公雞。母親說：“每次你蹲在玩具攤前，都會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只公雞。以前家里日子緊巴，現在買來給你做禮物好不好！”從此，玩具公雞成了我童年生活的玩伴，直到不知哪次搬家再也找不到了。

以后，我上了小學、中學、大學，有了一份工作，開始了新的生活。有一次，母親在電話那頭閑聊說：最近睡眠不好，一睜眼兩三點，再難入睡，常常撐著等待清晨雞鳴，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才反應過來，現在已經沒有人養雞了。聽著母親的話，我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一個婦人抱著孩子睡眼朦朧、哼著歌謠的情景。

母親，我的母親！

（作者單位：寧夏回族自治區財政廳政府采購管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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