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隨感】

想起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 賀震

電影正片放完最后一個鏡頭，銀幕上開始滾動密密麻麻的人員名單，觀眾紛紛起身離席。整個放映廳都走空了，我依然沉浸在電影的情境中，安坐在座位上。

因為生命中曾有過一段20多年的軍旅生涯，我對影片中生與死、血與火、冰與雪的畫面有著特別的感受。

《長津湖》帶給觀眾的不只是一次震撼人心的視聽體驗，更使人們走近那場立國之戰，了解那些為國捐軀的英雄，銘記祖國因何山河無恙、因何國泰民安，喚起熾熱的家國情懷和對英雄的敬仰與崇拜。

走出影城，秋日燦爛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和煦的微風吹拂著我的衣襟。微風不燥，陽光正好。抬眼望去，一派安寧祥和，滿目盛世繁華。我長長地深呼一口氣：和平的日子真好。

就在那一刻，我想起一位熟悉的陌生人。就從那一刻起，我對那位熟悉的陌生人有一種強烈的牽掛。

說熟悉，是因為當年我時常看到他，不用看他的面部，遠遠地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就知道是他。說陌生，是因為從來沒有與他有過真正的接觸，從來不知道他姓啥名誰。

上世紀70年代，我在家鄉正午小學讀書時，上學或放學走在街上，時常遇到一群孩子跟在一個中年男子后面。那男子大約40來歲，高高的個子，黑紅的臉龐，雙目炯炯有神，常年不變地身著一色的藍色衣服，很少說話。

街上的人都稱他為“吳瘋子”。

聽大人說，吳瘋子是個參加過抗美援朝作戰的老戰士，在戰斗中被大炮震壞了耳朵。吳瘋子并不瘋，只是他聽不到別人的話，與別人交流總是聲音很大地“啊啊”，有不明真相的人就以為他是瘋子。

每次吳瘋子出現在街頭的時候，都是一個人，從沒見有家人同行。但他那身藍色衣服看上去總是整整齊齊、干干凈凈，如新的一般。聽說他沒有結過婚，一直是獨自一人生活。缺少女人料理的男人，能把日子過成那樣，足見其生活能力很強。

后來，我外出求學、工作，那個藍色的身影就像一個謎，封存在我的記憶深處。

《長津湖》激活了我對往事的記憶，當年吳瘋子的形象一下子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古往今來，在國家危難之時，總有人承載著民族的希望壯懷激烈、慷慨赴死。“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長津湖》中連長伍千里筆記本泛黃的紙張上面密匝匝地寫滿了數字與人名，隨著一次次戰斗的進展，一個個戰友的名字被他用紅筆畫上了方框。多年前，一位飽受戰火洗禮的老領導對我說，真實的戰爭是非常殘酷的，戰場上犧牲的情形多種多樣，除了身上直接中彈、中炮致肢體殘缺，血盡而亡外，有的人犧牲時身上沒有半點傷痕，但是在打掃戰場搬動他們遺體的時候，遺體會忽然七竅流血。還有的人戰斗結束后吃不下飯，過幾天就死掉了。這些人其實是被炮彈震壞了內臟，因受內傷而犧牲。沒有什么比生命的消逝更令人心痛，但還有更多的人帶著滿身的傷痕“走”下了戰場，他們后半生的一個人生主題就是忍受戰爭創傷的折磨，并與之作斗爭。英雄豈止在戰場，離開戰場，他們仍然是英雄。

吳瘋子應是屬于最后一種情形，不知道他身上是否還有別的傷痕，不知道他有著怎樣的英雄故事。

吳瘋子如果現在還活著，應該已是90來歲高齡的老人了。老英雄，這些年您過得好嗎？

英雄不朽，將士永存。

（作者單位：江蘇省生態環境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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