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麗娃河畔聽李澤厚先生的哲學課

【記憶】

在麗娃河畔聽李澤厚先生的哲學課

■ 周洋

2021年11月3日，著名哲學家李澤厚先生在美國逝世，享年91歲。一代哲人，乘鶴仙去，讓人無限感慨。七年前，我曾有幸在華東師范大學麗娃河畔聆聽先生講授哲學課，彼時盛況，仍歷歷在目。

2014年5月9日至27日，84歲高齡的李澤厚先生，應華東師范大學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的邀請，在麗娃河畔以“什么是道德”為題開設倫理學討論班。華東師大哲學系精銳學者悉數到場，加上慕名而來的哲學愛好者共百余人，與李先生論學問道，成為當年度中國思想界的一件文化盛事，也必將成為李澤厚先生晚年學術活動中的標志性事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于2015年6月出版了《什么是道德？——李澤厚倫理學討論班實錄》一書，詳細記載了這次討論班的全過程，翻開這本書，那一字一句又串起了我的回憶。

倫理學討論班是在華東師大中北校區理科大樓A座508會議室舉行的，能容納五六十人的會議室坐得滿滿當當，校方臨時在一樓另辟出一間大教室同步播放視頻，才勉強滿足了李澤厚先生眾多擁躉的熱情。上課時，我就坐在李澤厚先生正對面略偏右手邊的座位上，得以近距離面對面感受先生的學者風范。前兩次上課，李先生穿著藏青色西裝，頭發花白，目光如炬，由他的夫人陪同左右，后幾次上課他換了一身紅色的夾克衫，還戴了一頂灰色的棒球帽，多了一份隨意和灑脫。

李先生說，這次來華師大授課有兩個冒險：一是身體欠佳，前兩天還因感冒打了點滴，二是雖曾在美國教過書，但不到十年，在國內也沒有正式上過課，擔心講得不好。這實在是先生的謙辭，在他的主導下，倫理學討論班一改“我講你聽”的傳統模式，代之以討論、反詰、辯論、啟發等全新的課堂理念。往往是李澤厚先生確定一個主題，大家自由發言討論，他抓住有價值的觀點，循循善誘地將討論引向深處，有時甚至故意激起不同立場之間的思想交鋒。最后，李先生扮演了古希臘哲學中蘇格拉底的角色，運用精神的“助產術”，幫助我們建立起關于真理和價值的認識。

為了籌辦李澤厚先生倫理學研討班，華東師范大學哲學系可謂做了精心的準備，首先就體現在該校哲學最具影響力的教授全程參與學術研討。第一次授課，是由華東師范大學哲學系主任郁振華教授擔綱主持。他深情回憶道，1985年的秋天，當年他還是華東師大哲學專業的本科生，有幸參加了李澤厚先生的學術報告會，由于聽眾之多超乎所料，不得不連續調換三次會場，他為了占到一個座位而“一路狂奔”，這場景時隔30年依然記憶猶新。第二次授課，是由長江學者楊國榮教授主持，楊教授在中國哲學領域學養深厚，尤擅王陽明研究，素有“北陳南楊”之稱，“北陳”即清華大學國學院院長陳來教授，“南楊”就是楊國榮教授，我以為，李澤厚先生本次倫理學研討班上的重量級問題都是拋給他的，英雄相惜之情自不待言。第三次授課，華東師大干脆請來了遠在首都北京的“外援”陳嘉映教授，陳教授是研究海德格爾的當代著名學者，他的著作向以富有思想性而聞名，這次聽課我感到他的語言風格則是以幽默著稱，李澤厚先生多次“出招”，他都以幽默風趣的話語見招拆招，聽者無不會心一笑。第四次授課，原定由時任華東師大黨委書記的童世駿教授主持，他因公務在身未能出席，但在最后一次公開課時，由他親率楊國榮、陳嘉映、郁振華四位教授一齊登場，圍繞“哲學是什么”等話題，展開思想交鋒，如此高水準的學術研討、思想碰撞，此生能得幾回聞？

耄耋之齡的李澤厚先生麗娃河畔論哲學，對于愛好哲學的讀書人來說，確實是千載難逢的學習良機。研究文學理論的劉緒源來了，研究毛澤東思想的蕭延中來了，研究語言學的胡范鑄也來了，就連久未在國內學術界露面的學者商戈令也出現了，真是群賢畢至，少長咸集。

值得一提的是，李澤厚先生也是個愛書人。我記得他曾說過：“你要是不讀書，慢慢就和書遠離了，可你一旦讀起來，讀出興趣了，你想讀的書就越來越多，頭腦里的問題也越來越多?！辈皇琴Y深“書迷”，能說出這番有見地的話嗎？在這次倫理學討論班的課間休息時間，我將自己珍藏多年的《批判哲學的批判》《美的歷程》等書帶去現場，請李澤厚先生簽名留作紀念。不過，對我來說更大的紀念，則是思想的激蕩、精神的凈化，還有大學問家的魅力熏陶。

（作者系上海市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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