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無恙，君再來

【都市風情】

待無恙，君再來

■ 申功晶

最近，蘇州又上了熱搜，姑蘇晚報一篇名為《待無恙，君再來，訪蘇州，探江南》推文火遍全網，起因是三個文藝女青年一場“深度蘇州文化游”引發的蘇城疫情防控。外地友人在微信中問，作為一名“老蘇州”，可以給我們解讀一下蘇州的“江南文化密碼”么？

“一座蘇州城，半部園林史”，這里有文徵明起草的拙政園、倪云林繪制的獅子林、蘇舜欽濯纓的滄浪亭、戈裕良壘砌的環秀山莊。竊以為，與其去門庭若市的拙政園、獅子林“數人頭”，不如造訪一下一干小眾園林，一樣的有山有水、有亭有閣，人少清靜還閑適。諸如耦園，位于倉街小巷中，三面縈水，只有一條小徑與外面的世界相通，頗有“一去紅塵三十里”的味道，如幽蘭一般孤芳自賞，像蘇州古城那樣遺世獨立。它的布局，讓我聯想起古人日常起居、吃喝拉撒等種種光景，有點像我那多年前住過的老宅。因此，在我內心深處，從未把它當成一座園林、一處風景。這里沒有游客每日的接踵摩肩，卻有著大隱隱于世的閑適散淡……在雙照樓茶室，要一杯最便宜的炒青，靜靜地坐著喝茶咬瓜子，比起平江路上臨街茶樓，真真不知甩了幾十條街。藝圃，隱匿于古時“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閶門腳下一爿老宅民居的夾縫中。這里，私家車是通不過的，干脆棄車步行，穿巷而入。藝圃不大，占地不過六畝。好在蘇州人習慣了“螺獅殼里做道場”，園不在大，貴乎景深。只要位置關系處理妥當，便能讓人產生“方寸之間，窮盡變化”的錯覺。遠山近水，“無論站在哪個點上,眼前總是一幅完美的圖畫”。瓦屋紙窗，層層遞進，轉朱閣，低綺戶，仰首俯看之間、駐足迂回之際，讓人總覺得，那原本沒有幾間房屋、沒有幾條回廊的小院，卻怎么走也逛不夠，怎么玩都看不厭。

逛過園林，該吃點東西了。來蘇州，不吃湯面乃憾事也。蘇式湯面講究的是一碗湯水，湯料配方有鱔骨、雞（雞架）、蹄髈、豬骨、蝦殼、青魚、火腿等，用文火熬制八九個小時，“吊”出五味混元的神韻，蘇式面曾憑著518種澆頭，成功創下“世界上澆頭種類最多的原湯面”的世界紀錄。爆魚、面筋、香菇、鱔絲、鹵鴨、清炒蝦仁、醬爆豬肝、雪菜肉絲等是日常選項，雙澆、三澆甚至多澆，看個人肚量。一碗蘇式面正確的打開方式是過橋，即面歸面裝碗，澆頭另放一小碟，一口面，一口澆頭，一口姜絲，篤篤定定地吃。不同季節去蘇州吃的時令面也不一樣。開春有三蝦面，盛夏有楓鎮大肉面，金秋有禿黃油拌面，冬令有凍雞面。一碗蘇式面，成就了一個城市美食的靈魂，也讓外地游客生出“對一個城市的記憶只需一碗面”的感慨。

唐人杜荀鶴有詩云：“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小橋水巷多。”到蘇州來，走馬觀花看不出個所以然，須得篤悠悠逛一下蘇州的小街小巷，在縱橫交錯的舊屋陋巷間兜兜轉轉繞“迷宮”。看慵懶的貓兒蜷臥在屋檐底下打盹、上了歲數的老嫗踮起腳晾曬被單，聽沿街的窗戶飄出一陣吳儂軟語評彈聲……那里才是最有看頭的老底子蘇式生活。清晨走進巷子，升騰著縷縷煙霧，一只煤爐開啟了小巷新的一天。巷口水井邊汲水的少婦慢條斯理拉著吊桶繩，那大條紋的睡衣里頭似乎還帶著昨夜朦朧的睡意。其實，小巷老早就醒了，上了年紀的阿爹或足不出戶，在自家庭院里侍弄花草，或進了園林打拳、練氣功。茶館最鬧猛，老茶客們一手擱方桌，一腳翹條凳上，從風云聊到風月，說到口干舌燥，端起玻璃杯或紫砂壺，“咕咚咕咚”就往肚皮里灌水，這叫早上皮包水。“梔子花、白蘭花——”清脆軟糯的叫賣聲從耳畔飄起，“吱嘎吱嘎”的黃包車輪從青石板面轔轔碾過，店鋪開始一一卸下排門。樓上的婦人拿出了晾衣裳的竹竿，從自家窗臺探伸著擱到對面的屋檐上，然后放下竹簾、虛掩長窗。老街是饒有風味的，它曲折幽深、變幻無窮，櫛比鱗次的粉墻黛瓦分隔著水與陸、靈動與恬靜，一面是波光瀲滟，一面是塵世喧囂。兩岸人家沿河面街，前門是小巷煙火，后門是枕河生活。河面上楫來槳往，船只上裝著魚蝦、菜蔬、瓜果。臨河窗口一旦有人叫買，那船便似箭一般射到樓窗下，交易談成，樓上便緩緩放下一只籃筐，錢放在筐中，東西再放在筐中吊上去。隨后，樓窗“吱呀”關上，小船悠悠隨波逐流……這時蘇州的味道就已經融入你的生活了。

疫情暫時耽擱了人們的蘇州行，可文化卻讓我們走得更近。選擇寬容的態度，這大概就是一座城市樂觀自信的一面，也是最美的一面。它讓世人看到了蘇州的文化魅力和蘇州人的人格魅力。最后，借用最近很熱的一句話：待無恙，君再來，訪蘇州，探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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