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具意義的人生起點

【歲月】

最具意義的人生起點

■ 徐煥東

記得作家柳青說過，人生之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往往只有幾步，特別是在年輕的時候。我的人生道路上，有不少緊要處，但最重要的莫過于在改革開放、恢復高考大背景下，適時進入駱駝坳中學，使我這個原本學習基礎很差的懵懂少年，最終通過高考跨入大學校門，以后又成為大學教師，甚至有幸作為中國政府專家代表參與聯合國相關規則修訂討論。可以說，駱中給我的青蔥歲月留下了美好的記憶，是我最具意義的人生起點。

我出生于湖北羅田原駱駝坳區三港公社，1977年9月準備上高中二年級時，轉入駱中。轉學的起因是母親不幸去世，我面臨在哪里生活和讀書的問題。當時大姐已經出嫁，二姐高中畢業，要到大隊蠶桑廠養蠶住在桑廠，父親在離家十幾公里遠的駱駝坳機修廠工作。母親臨終前很擔心我怎么生活，最后父親決定讓我轉學到駱駝坳中學，跟他一起生活。

那年9月駱中開學的第一天，我翻過機修廠與駱中之間的小山崗，在學校操場上遇到一位中年老師。老師溫和儒雅，我壯著膽子上前詢問辦理轉學手續的事，老師讓我跟著他去找胡校長。后來知道這是徐鴻飛老師。其實，我早就聽過徐老師的名字。小時候農村搞掃盲班，有一本手寫的油印教材，把塆落、樹木、糧食名稱編成順口溜，字跡瀟灑飄逸，大姐說那是徐鴻飛老師編的。

剛進駱中感覺很新鮮，但我的問題很快顯現出來。最大的問題是學習跟不上，特別是數學。數學課是被稱為羅田數學大王的王玨老師帶，可惜那幾元幾次方程、函數、幾何、開方之類，對我而言，猶如天書。王老師搞了幾次小測驗，我幾次都是零分。大概是10月中旬的一天，數學作業本發下來，我打開一看，作業本左邊一頁數學題答案后面全是紅色的叉，而右邊一整頁上，王老師寫了三個大字：“怎么辦”，并加了三個大大的問號。一天，父親在街上遇見王玨老師，王老師對父親說：“孩子不錯，可學習基礎太差了啊！數學作業很少有做對的，幾次測驗也基本拿不到分。得加把勁，加把勁啊！”

父親理解我很多課程過去都沒有學過，便鄭重其事地對我說：“讀書不行，就走別的路吧。家藏萬金，不如薄技在身。”父親說很看好修理自行車的手藝，而機修廠正好有修理部，如果我愿意，可以到修理部當學徒。

就在我進退未決之際，電臺、報紙傳來消息：中央決定恢復中斷十年的高考制度！

我步行十幾公里回到三港的家中，勸說二姐參加高考。為了幫助二姐，回到駱中，我想辦法尋找相關教材。數學方面找到了一本簡單的課本，我從中找了兩個列方程式的例題，自己試著做。經過反復琢磨，對照答案一看，竟然解對了！我為此興奮不已，發現原來自己也能行。老師的激勵、恢復高考帶來的巨大吸引力，加上不經意間解題成功帶來的自信，幾項疊加，突感曙光乍現。

我不再猶豫，決定向高考進發。首要目標是把數學攻下來。一方面認真聽王老師講課，一方面四處尋找初中、高一數學課本，從最簡單的一元一次方程學起。我住在機修廠山崗的宿舍，每天早上5點不到起床，學習到6點多，再到學校跑步，上早自習。晚上很晚睡覺，大量做題，特別是多找例題，自己先解，再對照例題解法看對錯，不懂的問題及時找老師和同學幫助。1978年春季開學不久，駱駝坳全區高二年級搞了一次數學統一考試。考試結束后，王老師很驚訝地問我：“徐煥東，你的試卷是你自己做的吧？”我說：“是呢，有什么問題嗎？”王老師很高興地說：“你得了65分。我起初不相信你會進步這么快。后來看你的解題方法很特別，而且坐在你前后左右的同學都是零分，確定試卷是你做的。你進步神速啊！”王老師在課堂上特別提到，經過幾個月的努力，徐煥東成為駱中高二年級11位數學及格的同學之一。

因為我是機修廠的子弟，所以廠里愛傳一些我勤奮學習的趣事。如有人看到我邊走路邊看書，頭碰到了停在林業站路邊的卡車上；父親讓我給別人送東西，我把東西放在路邊去辦事，辦完事看著書就走了，東西丟在路邊又被父親撿回去。傳得最多的，是說我冬天學習腳冷，常用腳搓地，地上搓出一個土坑。這些事的確都發生過，只不過傳的時候會多些傳奇色彩。

在駱中的第二年，有許多令人難忘的故事，有兩件事值得特別記述。第一件事是被選派參加全縣數學競賽。競賽結束不久，王玨老師很高興地告訴我：“徐煥東，很不錯啊！這次數學競賽，你第14名！”連我自己都吃驚，就在一年多前，班上數學測驗我幾乎還全是零分。至今我對老師的教導、支持和鼓勵，充滿了感激。第二件事是張介榮老師的細心和關心。有一次，鎮上連續四晚放映剛解禁的電影如《紅樓夢》《天仙配》等，我當然很喜歡這些電影，但還是舍不得在這時候花四個晚上的復習時間去看電影，就四個晚上都在機修廠父親宿舍里學習。第四個晚上，已經過了11點，突然聽到敲門聲。開門一看，竟然是張介榮老師。張老師說他四個晚上都來過我這里，每次都從門縫里看到我在學習，就沒打擾我。“你這種精神很不簡單，我相信你一定能行。”張老師同時又再三叮囑，“不過也不能太辛苦，一定要注意休息！”

終于迎來了1979年的高考。考前明顯緊張。考試前一晚大概一兩點才睡，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又背又記，去考場居然還晚了5分鐘。考完回到三港家中，一面參加生產隊集體勞動，一面暗中焦急地等成績。

1979年9月初，我帶著大學入學通知書，離開駱中，走出駱駝坳，跨進大學校門。在離開家鄉那一刻，不禁百感交集……

（作者系中央財經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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