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安放的鄉愁

【鄉情鄉韻】

無處安放的鄉愁

■ 賀震

我出生在淮北平原上一個普通的小村莊——大賀莊，是安徽省阜陽市潁東區正午鎮下轄的一個自然村。大，是相對于小而存在的；有大，自然就有小。大賀莊東南方一千多米處，確有一個自然村叫小賀莊。四十多年前，我懷揣大學錄取通知書離開老家的時候，大賀莊、小賀莊兩個自然村組成大賀莊生產隊。因而，大賀莊與大賀莊生產隊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前者特指大賀莊自然村。

四十多年來，大賀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我都不認識了。重回大賀莊，我有一種強烈的、無所適從的陌生感。

我離開老家的時候，整個賀莊無雜姓，男性全都姓賀，異姓的女人嫁進村，成為賀家媳婦，在大賀莊繁育后代，很快也融入賀家，成為主人。

村子上沒有家譜，更沒有祠堂，大賀莊何時成莊、何以全村無雜姓，不見任何文字記載。我的父親初中畢業，從我記事起一直擔任生產隊會計，在村上是他那一代中少有的文化人。小時候我曾向父親討教過這個問題，父親也不能完全說明白。父親告訴我，整個村莊是一個祖上，大約是明朝年間從山東遷徙而來，一個家庭衍生出多個小家庭，進而發展成一個村莊。同時從山東遷徙而來的，也不止大賀莊的祖上這一戶，方圓十公里范圍內還有祖上的其他兄弟。從父親口中，我得知正午公社還有賀寨、賀樓、賀橋、賀堂風等賀姓人家聚居的村莊。大賀莊南面的農田里有五座老墳，據說是當地所有賀姓人家的老祖宗，至于是多少代世祖，父親沒能對我講明白。那時，每到春節，全村家家戶戶，還有賀寨、賀樓等附近村莊的賀姓人家，都去給幾坐老墳燒紙祭拜。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正午集繁榮起來，距集市近的優勢與價值凸顯出來。距集市較遠的生意人發現大賀莊是一塊難得的風水寶地，除了距集市近的地利之便外，還有“賀”這個字是一個吉利的字眼，何況自古以來大賀莊民風淳樸，故又得人和之利。漸漸地，有外來的人家在大賀莊購現房居住，或者購買宅基地自己建起了樓房。

如今，大賀莊多姓雜融，和諧共存，早已不是一色賀姓的大賀莊。

四十多年前，一條主路由北向南從大賀莊中間穿過，路西側由北向南分為北宅、當中宅和南宅，主屋一律為坐西面東，每天早上打開門迎來第一縷朝陽；路東側為新宅，主屋一律坐東面西，每天送別最后一抹晚霞。四片宅子皆被清澈的河溝圍繞著，均為半島狀，其中主路西側的三片宅子后方是兩道水系，整個村莊仿佛飄在水面上。每戶人家的房前屋后生長著郁郁蔥蔥的樹木，一座座農舍掩映在濃濃的綠蔭之中，遠遠望去，只見綠色不見房屋。不少樹木的頂端都有鳥窩，村民們在聲聲鳥鳴中迎來新的一天。圍繞四片宅子的河溝清澈見底，游魚在水中自由地游來游去，水底的水草和水邊的蘆葦忠實地履行著“環衛工”的職責。河溝在宅子前面汪出一片水塘，仲春時節，荷葉從水底探出腦袋，夏秋時節就變成了充滿詩情畫意的荷塘。這里的生態環境，每天都呈現著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動畫面。

進入上世紀八十年代，村民的經濟條件逐步寬裕起來，漸漸有了改善住房條件的需求。很多村民以把土坯房翻建成磚瓦房為契機，離開了原來的老宅。多年后，我回到老家，愕然發現大賀莊四片半島式宅子和圍繞宅子的水系全部被推平，那清澈的河溝、詩意的荷塘和高大的樹木全都不見了，我小時候生活過的、我的祖祖輩繁衍生息的那個大賀莊完全不見了。

如今，老家的村莊已不在原來的位置，雖然仍叫大賀莊，但早已不是我的大賀莊。如今的大賀莊是寂寞的，雖然有一座座新蓋的磚瓦房或樓房矗立著，但大都鐵將軍把門，村子里曾經的熱鬧場景再也不見了。村里的年輕人一部分通過讀書離開了村莊，一部分青壯年背井離鄉去遙遠的城市經商、打工，獨獨留下年紀尚幼的孩童和蹣跚老人相伴廝守。站在村頭，我凝望已成為一片田野的大賀莊故址，我想，如果大賀莊原來的格局能夠保留下來，或許就如周莊成為江南水鄉的代表一樣，成為淮北平原上一個村莊的標本。

我知道，現在的大賀莊是經濟社會演進的結果，誰都無法阻止。只是，如今當我回到老家，走進現在的大賀莊，那潛藏在心底的、化不掉的鄉愁，已無處安放。

（作者系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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