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留住

【漫筆】

春留住

■ 楊洋

晨霧初散時，東山上云蒸霞蔚。我踩著石徑上的松針向上攀行，忽然有雪片似的花瓣落在肩頭。原是崖畔那株老梨樹又開了新花。虬枝斜逸處，千百朵素白正與對岸的野櫻遙相呼應，粉白相間的花浪被山風卷起，紛紛揚揚跌進深澗。指尖輕觸冰涼的花瓣，抓不住它們下墜的軌跡，恍若去歲在此處拾起的落英，轉眼已在書頁里褪成枯黃的嘆息。

轉過山坳，一脈清溪正吻著青石蜿蜒。石縫里的虎耳草擎著露珠，在暗處泛出翡翠光澤。我掬起一捧水，看見掌心浮著幾粒淡粉的花瓣，像被揉碎的胭脂在指縫間游移。這轉瞬即逝的春色，竟比溪水更難挽留。苔痕斑駁的渡口邊，兩行竹筏正系在垂楊下，柳絲拂過水面時，驚起幾尾銀魚躍出粼粼波光。水珠在半空碎成虹彩的剎那，忽覺眼眶溫熱。春光從不為誰停留，它只是慷慨地綻放絢爛。

竹影婆娑處忽然傳來鷓鴣清啼。循聲望去，半山腰的竹林正簌簌搖動，剛冒尖的竹葉還蜷著嫩黃的角。去年冬天在此處遇見的老僧曾說，竹海涌浪時莫要數浪頭，只需記得每片竹葉都在替春天計數。此刻山嵐漫過，整片林子洇成水彩畫里的青黛色，忽見數點明黃掠過，原是早起的菜粉蝶在追逐飄落的棠梨。翅尖的金粉撲簌簌落在石階旁新冒的蕨芽上，恍然驚覺自己竟在花雨中成了一株開滿心事的樹。

暮色染紅溪畔的鵝卵石時，我坐在老楓樹的板根上。虬結的樹根縫隙里，幾簇藍紫色鴨跖草正在抽穗。對岸山寺的晚鐘驚起一群白鷺，它們掠過水面時，翅膀扇動的氣流攪碎了倒映的晚霞。零落的金紅色光斑在水面跳躍，竟比完整的云霞更叫人心動。忽然懂得那些執意要在宣紙上留春的古人，他們不是不知四季輪轉，而是要用筆墨接住這天地間最輕盈的震顫。

歸途中又經過那株梨樹。暮光里愈發皎潔的花影，正將最后幾片花瓣輕輕抖落在我的衣襟。這次不再試圖捕捉，只由著它們滑入溪澗，化作浮向遠山的點點星火。半山亭的燈籠次第亮起時，我忽然聽見自己的心跳與林間晚風同頻。春天從未離去，它只是從眼底的繁花，悄然住進了血脈深處奔涌的潮聲里。

（工作單位：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富拉爾基區稅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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