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縫紉機

【我的父親母親】

母親的縫紉機

■ 李安平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一場隆重的婚禮將父母推進了祖父和祖母期望已久的生活場景。作為父親和母親結婚的重器，這架蝴蝶牌縫紉機走進了母親的日常生活，也承載起我們全家人的幸福生活。

從記事起，縫紉機的“騰騰”聲就伴隨著我們姐弟的成長而喧鬧不息。面對一架渾身上下透著高貴氣質的縫紉機，母親由起初的膽怯，到以后的熟練操作，經歷了大約幾年的光景。為了讓母親學會操作縫紉機，祖父請了幾位當地有名的裁縫，從小拿針線的母親，在這幾位裁縫的悉心輔導下，慢慢地學會了操作縫紉機。但只會縫，而不會裁，對剛剛學會操作縫紉機的母親來說，多少有些遺憾。為了使全家人都能穿上體面的新衣服，母親還是免不了一次次地到街上的裁縫部去仰仗那些手藝嫻熟的裁縫。

做一件衣服，裁縫的收費是分開的，裁是裁的錢，縫是縫的錢，母親只裁不縫，裁縫只能掙一份錢，當然不高興。

為了學裁衣服，母親沒有少吃苦。沒有劃線的粉筆，就用土疙瘩自己試著劃，先在廢報紙上劃，以后就在舊衣服上劃。為了保險起見，母親把她和父親的舊褲子拆開，等比例縮小，給我們姐弟改良成新褲子。母親雖然不識字，但是她腦子蠻好，自己慢慢地琢磨著竟然可以做褲子了。幾年下來，母親的手藝提高了，我們終于可以穿母親親手裁縫的新褲子了。

相對于褲子來說，上衣的裁剪就復雜得多了。印象中，母親裁剪上衣的種類非常有限，僅限于棉襖和式樣簡單的中山裝，變化多端的女裝母親一直沒有學會。不過，對于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來說，母親這點手藝已經很體面了。母親是一個愛動腦子的人，心情好的時候，她會把大人的上衣給我們改良成小馬甲，穿在身上也很洋氣。有一年，學校檢查衛生，老師要求同學們都要整潔著裝，我回去告訴母親，母親竟然連夜給我做了一件毛藍上衣。

除過做衣服，母親還把自己的手藝擴展到生活的角角落落。比如，我們背的書包，母親每學期都會翻出許多新鮮的花樣，讓我們提前就感覺到新學期的新氣象。裁剪了衣服的邊角料母親舍不得扔掉，她把這些廢料收攏起來，到了快開學的時候就給我們做成花花綠綠的新書包，讓同學們羨慕不已。母親做的書包往往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她把顏色各異的小布條拼成小方塊圖案，做在書包的正面，背面搭配上不同顏色的布料，再編上一條結實的書包帶，一個充滿著藝術氣息的書包就挎在了我們姐弟的肩膀上。

冬天來了，母親怕我們凍著，趁早在縫紉機上為我們做好了護袖。母親做的護袖有兩種，一種是把舊尼龍襪子的襪腰剪下來直接縫在棉衣的袖口上，臟了拆下來洗洗又可以縫上去。還有一種護袖，又叫袖筒，里面既可以褥棉花，也可以墊動物毛皮的廢料，天冷的時候，雙手一筒，袖筒就把手包起來，免得手背皴裂。姐姐的袖筒通常是花色的，和祖母、母親可以混用，我和弟弟的袖筒則是黑色和藍色的，比較單調。

小學的時候，家里沒有訂書機，別的同學都是用針繚，也不美觀。母親就突發奇想，用縫紉機縫。母親把裁好的紙壓在縫紉機的臺面上，腳在踏板上輕輕一踩，“騰騰騰”一串悅耳的機器聲，作業本上就是一道針腳綿密的橫線，霎時，作業本就訂好了。拿著這樣的作業本到學校去上學，同學們當然是很覺異樣了。

一架縫紉機，母親總會從中變化出許多我們想不到的物件，使我們的生活煥發出多姿多彩的顏色。像手絹、鞋墊這些小東西，母親都可從縫紉機上做出來。做鞋墊的時候，母親用漿子打好袼褙，然后用襯布一包，在縫紉機上軋成像我們操場上跑道一樣的圈圈。母親說我調皮，為了讓鞋墊上的“跑道”結實些，縫紉機常常要“騰騰騰”多跑好幾圈。姐姐和弟弟的“跑道”則要疏朗一些。所以，每每根據“跑道”的疏密就能很快分出我們各自的鞋墊。

隨著我們長大成人，母親漸漸地老了，縫紉機也淡出了我們的生活。生活好了，啥都是現成的，也省得母親在縫紉機上“騰騰”了。有時候，我們會忘記了家里還有一架縫紉機，可是母親不會忘。無論到啥時候，她都把縫紉機放到自己認為重要的地方。現在，母親走了，縫紉機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甚至連同那悅耳的聲響也被母親帶走了。

（作者系中國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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