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時光

【百味人生】

種時光

■ 王曉

我在城里有塊地，種花，種草，種風，種雨，種時光。

這塊地在我車庫西側，緊鄰。原是綠化。十多年時間，新小區變舊小區。香樟越發高大，一樓二樓三樓都說擋光，要物業修剪。大樹下，那些不見天日的桂花、杜鵑，都被欺死了。物業修剪時，連這些枯枝敗葉一并清理，一下子空出一塊地，兩張席子大。負責小區維護的老葉大手一揮：這塊地全給你長花，弄漂亮點，小區出入口，門面呢。

我成土豪啦，得當好地主。今天尋幾顆晚飯花種子點上，明天找幾株虞美人栽上。散步的時候，遇到在家門口蒔弄花草的同好，就走不動路了，一聊手上就多出新品種。藍繡球、大蘆薈、鐵線蓮、百子蓮就這么來的。

最奇的是萬壽菊的來歷。公園有荷花展，那荷花一缸缸卡車拖來，放石板地上，嫌單調，底部簇擁盆栽的萬壽菊、仙客來、矮腳牽牛等。展覽一結束，這些小盆栽也散落無人管。晨練的人征得管理員同意，一人手里托幾盆往家走，成了那天公園奇異的景象。萬壽菊就這么撿來的。尋常煙火，最撫凡心。越來越嚴峻的疫情下，想起那個人人帶花風行的早晨，心中又暖又痛。

我最愛的芭蕉也找來長了。小苗苗，一點一點躥高，一葉一葉放。天氣炎熱，新冠感染人數降不下來，看著芭蕉緩慢生長，焦躁會淡下去。芭蕉新葉如筆管，豎立著，隨時準備書寫。越得勁，筆管越長，漸粗，放的葉子越大。漸漸有了氣象，可以遐想雨打芭蕉的意境。

還有黃花菜。盛時，黃花散金，萬事不候。廚師多叫金針菜，花可食。含苞未放，曬干做菜。父親說得更形象——佛老爺的鑰匙。他小時體弱多難，吃啥都拉。游醫開方，并告誡：成年前勿碰這個佛老爺的鑰匙。果真安然。我們從小就好奇：佛老爺鑰匙長什么樣？終于長在眼前。

除了花，我也長草。魚腥草是門市那邊婦人給的，她長了一壟，吃不慣那味，當花看著。我的幾棵迅速繁衍，等著涼拌折耳根，很適應。聽說河南人拌黃瓜要放幾片荊芥，很好奇。長這么大不知道這物。喜歡綠茵茵的兩個字。網上搜搜，真有種子賣。如今我的兩叢荊芥茂盛得很。掐一片葉子嗅嗅，有姜汁、平原風和黃河灘的味道，就是吃不來。味蕾奇妙，無解。

這塊地里，還有芋頭一株，紅薯幾行。疫情前，小區里許多孩子愛聚在這兒玩耍，小小的植物園有了科普的功能，我是義務講解員。植物的前世今生，迷得黑白分明的眼珠一動不動。植物獨有的味道和功效，引得孩子們驚嘆連連。我與他們一起玩，一起笑。再過些日子，見縫插針移栽的近百株千日紫將迎來花期，浩蕩的花勢不知要迷倒多少人。只可惜，人們非必要不外出，千日紫開得寂寞。

從臟兮兮的一塊瘦地廢地，收拾成這樣一個樂園，種花，種草，種風，種雨，其實種的都是時光，無論疫情來否。

起初家人不解，看我閑下來圪蹴地里，拔草翻土撿瓦碴子移苗，說我無事佬，盡干無意義的事。物業以為我要長菜，來督查。家人趁勢呵斥我住手。菜不缺，種花草養生。于一場場躬耕勞作中，于一株株花草露珠上，晨昏偶遇小歡喜，植物野蠻樸素生長，盛放我對生活的不息向往。

自覺減少出小區的次數。晨練改成對著這樣一塊地，深深吸，慢慢呼，目光和每一株植物打招呼，問候它們。高者有蔭，矮者有露，風里有香，心中有歌。因為有這樣一塊地，午后，老小滯困高樓難耐，帶到這塊地邊玩一會兒，縱然不敢遠去，依然可以為花草們澆澆水，活動一下筋骨，瞥見正常日子的端倪。簡單的動作，成了疫情之下骨縫里的鈣質。水潑灑在葉面上，緊湊急切，或舒緩纏綿，都是心里的甘露。

在這一塊地前，父親又成了種田的老把式，他說要弄點肥呢，你看香蔥瘦成針尖尖呢。疫情形勢緊張復雜，居家是對防疫最好的支持。超市、菜場人員聚集處，寧可少吃，盡量少去，快遞更不敢收。肥料又去哪里找？老父有法，利用廚余垃圾，自制有機肥。這些廚余，本是生活里的潦草零余，居家的老父提著神，聚著氣，悠著心，將它們變成氮磷鉀等。疫情近在咫尺，那些密密麻麻的行動軌跡、不斷增加的中高風險區、靠譜不靠譜的小道消息……所有的風高浪急，沒有掀翻我們。花草喂得肥肥的，心頭焦躁的小鹿馴服，壓抑著的戾氣消融。

日子不易。每個人都要愛著點什么，只要我們還愛著點什么，蓬勃可待。白天黑夜相安著過，期盼著過。

（作者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就職于江蘇省儀征市市委組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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