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消息
【身邊的故事】
泥土的消息
■ 朱明坤
夏日長,稻子黃。天悶得緊,日頭像塊燒透的磚懸在當空,烤得田埂騰起熱浪。鋤頭沉甸甸壓著手,泥土腥氣混著汗味鉆進鼻孔。這土地上的活計,似乎永無盡頭。
忽然,一串鈴鐺聲撞碎了午后的凝滯。那聲音自遠處土路顛簸而來,又脆又急,像一把炒豆子猛地蹦出鍋沿。
“郵差老張!”不知誰眼尖喊了一聲。
整個村子似乎被這鈴聲驚醒了。樹蔭下打盹的黃狗支起耳朵,閑話家常的婦人住了口,連稻浪翻滾都仿佛屏住了呼吸。目光齊刷刷投向土路盡頭。老張那輛舊“永久”,馱著鼓囊囊的綠郵包,在坑洼里艱難地扭著身子。郵包沉甸甸的,在他背上勒出深痕。
“老張頭,今兒有‘響動’沒?”田頭歇晌的大伯扯著嗓子,半是玩笑半是探聽。老張抹了把額頭的汗,并不答話,嘴角卻抿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紋路。這沉默比言語更揪人心腸。人們心里都清楚,這伏天里,唯有一樣東西能叫郵差如此鄭重地穿越稻浪——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去向,是懸在莊戶人心尖尖上的謎。
老張的自行車吱呀著,在我家那矮墻邊剎住了腳。他支好車,解郵包的帶子有些笨拙。我父母聞聲已從灶間踉蹌奔出,母親的手在圍裙上反復搓揉,父親喉結滾動,卻發(fā)不出聲,只死死盯著郵差的手。那雙手粗糲黧黑,此刻正從郵包深處,抽出一個薄薄的白信封,上面印著紅字。
“老哥老嫂,恭喜了!”老張的聲音帶著點喘,臉上笑開了花。
父親猛地伸出手,那手背上青筋虬結,溝壑縱橫,此刻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虔誠的輕顫。指尖觸到那薄薄的信封,像是怕碰碎了夢。通知書終究還是從他那顫抖的指間滑落,飄悠悠打著旋兒,無聲地落在我腳邊新翻的泥土上。
我忘了手中還握著鋤頭。鋤柄“哐當”一聲栽進土里,驚起幾只草蟲。我彎腰拾起它,信封一角已沾了泥印子。就在拾起這紙片的剎那,稻田的土腥、鋤柄的木味、汗水的咸澀……所有熟悉到骨子里的氣息,竟忽然陌生起來。這薄紙似有千鈞,壓得心口發(fā)燙。剎那間,它成了一把鑰匙,豁然捅開了腳下黃土的鎖。
人群已密密匝匝圍攏過來,腳步聲踢起細小的浮塵。“中了!真中了!”“瞧瞧,老朱家祖墳冒青煙嘍!”七嘴八舌的聲浪裹著熱氣撲面涌來。康嬸子拍著母親的背,力道大得像要給她順氣。饒家表奶撩起衣襟擦著眼角,不知是汗是淚。幾個半大小子擠在人群外,踮著腳,眼神里盛滿了滾燙的羨慕。
“好小子!給咱泥腿子爭氣!”大伯的大嗓門震得人耳朵嗡嗡響。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肩上,那力道沉甸甸的,幾乎讓人一個趔趄。這親熱的“泥腿子”三字,此刻聽來卻像一聲鑼響,震得我心頭發(fā)顫。回頭望去,自家那幾畝稻田正在驕陽下翻涌著沉默的金浪,鋤頭靜靜躺在泥土里,木柄上映著日光。
老張早已悄悄推起他那輛叮當作響的自行車,身影漸漸融進稻田盡頭蒸騰的熱氣里。鈴聲漸遠,終至不聞。一場無聲的震動,卻已永久地犁過這片土地。
我捏緊手中那頁薄紙,上面還沾著泥印。它輕飄飄的,卻又重得足以壓彎命運的扁擔。稻浪在無風的午后凝固,仿佛無數(shù)金色的耳朵,正諦聽著一個少年腳下道路分岔的聲響。田埂盡頭,世界的門扉悄然洞開,門縫里漏出的光,正灼燙著腳下沉默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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